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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兩百四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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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兩百四十九章

陸月樓也沒有辜負朝輕岫的期待。

他用閑談般的口吻道:“我隨在阿姊身邊已久, 隱約聽說過她關註懷宜城王氏,卻不想竟是為了王氏收藏的兵書。”

朝輕岫好奇:“在下出身草莽, 對朝中事情素乏了解,原來那位王老大人跟肅衛軍有來往嗎?”

陸月樓:“據說那位王老大人年輕時性格很隨和,跟誰關系都不錯,有時還會與士卒、工匠一塊飲酒賭錢。雖沒聽說他與,既然屢次派人來找,又留下了如此特別的遺訓,東西說不定真的在他手中。”說到這裏, 他又嘆了口氣,“都是我無能,無法為阿姊分憂, 才會勞動門主大駕。”

綴著暗紅色寶石的玉質頭冠有些沈重, 壓住了陸月樓身上泛著輝光的錦繡衣衫,他眼睛的形狀其實很好看, 然而或許因為車廂內光線不夠亮的緣故, 那雙眼睛裏又多了一絲憂郁之色。

朝輕岫:“其實公子不必多慮。”她的聲音很輕柔, 仿佛三月的春風,帶著撲面而來的暖意, “在下乃是一介江湖亡命徒,平常不愛受拘束, 所以才要多交朋友,廣結善緣。”

陸月樓看著她, 聲音顯得很是誠懇:“陸某一向將朝門主當做朋友。”

朝輕岫:“在下亦然。公子若有疑慮, 就看王氏之事罷。”她彎起唇角, 原本柔和的笑容在昏暗的車廂中,顯得有些模糊隱約。

陸月樓蹙眉:“門主這是何意……”

朝輕岫的眼睛本是清亮且黑白分明的, 此刻卻深邃暗沈,令人聯想起夜晚的海面:“朝某願為公子謀。”

她的聲音鄭重而幽微,仿佛夜裏的艷麗飛蛾正輕輕地閃動著翅膀。

*

深冬時節,街道兩側的屋頂瓦片上、樹上都覆著積雪。一陣風吹過,積了大半日的雪花就撲簌簌地飛落了下來。

朝輕岫取下披風,抖去上面的雪,順手掛在門邊的木架上,準備過一會拿到火爐邊烤烤。

許白水今天有賬本要看,就沒陪朝輕岫出門,不過她對韋念安那邊的情況很好奇,一聽到朝輕岫回來的消息就跑到了思齊齋。

朝輕岫態度一向溫和,見許白水想知道,就將今天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。

許白水仔細聽著,並在心裏與之前調查得到的結果相印證,她覺得韋念安透露消息很重要,也想給出自己的獨特見解,她思考許久,最後鄭重開口:

“門主在韋通判那邊吃過飯了沒?”

朝輕岫頓了下,實話實說:“我並未在通判那邊待到飯點。今日回來得晚,是因為先送了陸公子回家。”

許白水略有不解:“陸公子今天沒有坐車來?”

朝輕岫:“他坐車了,只是在陸府隨從路過時,發現車軸莫名斷裂,於是我便送了他一程。”

許白水若有所覺:“是陸月樓故意派人弄斷,想找機會與門主說話?”

朝輕岫面上笑意微微加深,然後搖了下頭,給出否定的答案:“不。”

她看向許白水,烏雲映在朝輕岫黑白分明的眼睛裏,像是在世間萬物的表面蒙上了一層陰霾。

北風不間斷地吹著,吹得屋檐上的積雪簌簌飛舞,也吹得朝輕岫眼裏的陰霾若散若合。

然後,許白水聽到一道溫和而舒緩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:

“車軸當然是我讓簡兄弟弄斷的。”

*

新年已經逐漸過去,江南卻依舊沈浸在過年的氣氛當中。

這塊地方以前曾被認定為蠻荒煙瘴之地,經過數百年的發展,如今雖還不如京畿,卻也在逐漸變得富庶。

起碼本地糧食價格不貴,土地也足夠肥沃,交通尚算便利,官府還時常進行些以工代賑的活動,讓身無所長的窮苦百姓也能生活下去,偶爾還會搭粥棚投餵饑腸轆轆的災民——當日朝輕岫剛穿越過來的時候,還曾分到過救濟的豆粥,很好地度過那段迷惘期。

不過人的追尋不可能只停留在溫飽階段,如果生來衣食無憂,就會想要更上一層樓。

有志走得更遠的大夏人可以選擇學武跟讀書,這兩者也存在共同點,比如說都很看中天賦跟運氣,要是某人資質平平運氣也平平,就只通過加倍努力或者砸錢的方式來幫助自己前進。

王近皎就是這樣一個各方面都非常平庸,也從不肯下苦功夫的人。

他小時候還曾被長輩嚴格要求,進行過一段時間的基礎文學跟武藝訓練,年紀大了後,因為無人督促,許多技藝便慢慢荒廢掉了,人生方向也從出仕做官變成了天上掉餡餅這種更富想象力的目標。

依照王近皎的本事,靠著長輩的蔭封得點薪俸來糊口就是最好的出路,可年輕時的王近皎又不甘心,覺得自己的道路不止於此,結果還沒等他開始實踐,就因為那一年天象不好,被牽連申斥,然後直接削成了白板。

對王近皎而言,這或許並不算最糟糕的後果。

在那個時候,重歸平民階層的王近皎的生活還是不錯的,起碼衣食足以自給,這也是因為極具遠見之明的王老大人在臨終前,將手頭上的房屋田產均分給了所有還活著的孩子。王近皎失去官職後,起碼可以依靠田租生存。

然而跟所有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的年輕人一樣,王近皎心中充滿了冒險精神,在發現無人願意賞識自己的文學能力後,又毫無理由地覺得自己或許存在經商上的本事。

等王近皎發現自己其實並不了解自己後,身邊用來收租的田地便不剩多少。

到了這一步,只能說王老大人考慮得很周到,在生前就將祭祖用的田產托付到了王近皎惹不起的勢力手中。

曾幾何時,自覺前途遠大的王近皎對於每年要回老宅住一個月的事情很不上心,等他窮困潦倒後才終於覺悟,想著得去多盡些孝心才好。

——大夏以忠孝治天下,王近皎是白身,忠君之事有朝堂上的大人們去做,他又不是丞相,輪不到他為國家大事操心,那就只好在孝順上多多努力。

王氏老宅在懷宜城郊外,王家在此本也有些親族,不過大部分與王近皎之間的關系都隔得挺遠,又因為他以前做生意時曾盡心竭力地向親友借過錢,如今都不是很t願意跟他走動。

至於王老大人家裏倒是有幾個孩子,其中老大王近謙是從族中收養的侄女,如今遠在北邊生活,已經多年不回江南了,只偶爾會寄些錢,托親戚買點黃紙燒給長輩。

二女兒王近思年少夭亡,去世在長輩分財產之前。

三兒子王近達是養子,算是所有孩子中最有做買賣天賦的,如今也靠此糊口,據說外出販貨時遇到過不少意外,好在最後都是有驚無險。

老四就是王近皎本人,至於老五王近器,此人本是一個雇來的幫傭,雖然沒有特別的長處,卻勝在性子安靜穩重,因為照顧了王老大人晚年的生活,所以被收為養子,等王老大人去世後,又過了幾年,王近器偶然外出,不幸得到了一個特別符合武俠世界特點的結局——被路過的盜匪殺害。

所以如今可能過來守一守祖宅,在祠堂中祭拜的人,就只剩老三與老四兩支。

王近皎對此並無異議,雖然他嘴上偶爾會抱怨大姊幾句,說她一直不回江南,實在是不把家人放在心上,心裏卻很高興對方不回來跟他分那一百兩銀子的生活費。

他計算著自己能到手的錢款數量,又有些遺憾長輩當年為何非要收養別的孩子,若非如此,自己豈不就能多分些田產——王老大人去世前,除了蔭官職位無法切割外,剩下田地財物全部均分給了還活著的四個孩子。王近皎仗著自己是老父親兒,幾次央求,打滾耍賴,卻都沒能多占到便宜。

王近皎當時就隱隱表達過不滿,卻惹得父親大怒,非但沒有安慰,還數次嚴肅告誡他們幾個小輩,說是“該給的都已給了,今後定要安分守己,好好生活”。

對此,王家的大姊跟五弟都沒意見,老三起碼沒說自己有意見,導致最後明著因此發怒的就只剩王近皎一個。

如今時過境遷,可能是因為王近皎生性樂觀,想著當年自己雖與老父有些不愉快,但如今願意履行到老宅住上一個月的要求,也算孝心可嘉,父母在天有靈,必然會保佑自己,讓他財運亨通。

今年剛過完年,囊中羞澀的王近皎懷抱著對於年度生活費的渴望,小心避開來催債的潑皮們,抓緊時間離開自己那個充滿了妻子抱怨聲跟兒女哭泣聲的居處,動身趕往老宅。

王氏老宅位於懷宜城郊區的一座山上,那座山叫做墩山,高度很低,遠遠看著仿佛一個青色的石墩,安靜地屹立在遠方。

懷宜城距離永寧並不遠,然而兩者之間隔著鶴山,想來往的話,多半得繞上很大一圈,這也導致了懷宜城繁華程度有限,郊外更是荒僻冷清,大部分時候都少有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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